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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4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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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64 章

老者也不欺瞞,坦誠道:“小的看過您三歲時的小像。三年前再睹過您芳華。”

他隨手一指遠處城墻。

青磚城墻上,貼著兩張肖像。第一張歷經十一年的風吹雨打,裱紙已然殘破不堪,勉強可看出一個女童輪廓,眉心有著三山神女印。

第二張,裱紙邊沿發黃殘破,卻畫著少女身著白鶴氅,站在一如天宮的神女殿前,長身而立,眉目悲憫。

贏厭跑到城墻前,來回看著兩張畫像,忽然一指眼熟的那副問:“娘娘怎在墻上?”

神虞招手讓他回來,問老者:“是皇爺爺?”

老者便笑了:“太子那年沒了,皇上辦了國喪,三年國喪過,京城來了大官,連我們這樣的小地方,也貼了不少您的小像。”

神虞鼻間一陣酸澀。

是她險隘了,她早該下山見他老人家。

只她那雲榭天乃方外之地,外公遠在燁國,他老人家怎知她長什麽模樣,還依樣畫了出來?

老者向她行了禮,轉身去煮雲吞面。

贏厭坐回神虞身側,疑惑道:“娘娘還沒告訴麒麟,娘娘怎麽在墻上呢?”

神虞揉了揉他發,道:“那是畫像,是娘娘的外公命人描繪的。”

贏厭定定看著她,忽而問:“娘娘,麒麟能不能與娘娘一起長在墻上?”

天暗無日,刮起了風。

神虞笑出一團冷霧:“自然可以,不過這是宮中匠人之筆,麒麟若想,娘娘教你,麒麟自己畫上一張如何?”

贏厭興奮不已:“什麽時候?”

神虞看了眼油傘外天色,道:“麒麟吃飽後,娘娘回去便教你。”

老者將十碗雲吞面一一擺放在桌,奉上兩雙木箸。

神虞只從老者手中抽出一雙,遞給贏厭。

老者還在疑惑,贏厭便接了木箸,不顧雲吞面滾燙,眨眼間吞下第一碗。

這樣的冰天雪地,贏厭連吃三碗,額頭出了汗,神虞取來帕子為他不時擦汗。

他吃像並不好看,急如餓狼撲食,快似風卷殘雲,神虞溫軟著眉目看他,覺他這樣可愛極了。

她是逆命之人,天若要她養大的贏厭孤生寡死,她偏要給他全部。

親情、江山,後嗣,神闕有的,她統統要他有。

贏厭將第十個空碗放下,摸了摸肚子,委屈道:“娘娘,沒吃飽。”

老者這才聽清,這位不知是少年還是少女的年輕人,竟然喚神女娘娘。

也不知是被他連吃十碗雲吞面驚到了,還是被他稱呼神虞娘娘嚇到了。

老者壯著膽子問:“神女,他是您的……”

神虞理所當然道:“這是本座的親兒子。”

老者仔仔細細將贏厭看了一遍,悻悻道:“神女真會開玩笑。”

神虞無心與他解釋什麽,道:“再來十碗。”

早先她在雲榭天時,也知她兒能吃,想不到還是低估了他飯量。

贏厭一口氣吃了三十碗雲吞面,神虞為他擦汗的手有些發酸,還是問:“吃飽沒?”

贏厭咂摸下嘴唇,評判道:“沒娘娘做得好吃,先吃這些吧。”

神虞從袖裏掏出銀子放在桌上,拿起袖中另一塊巾帕為自己擦汗。

她兒顯然是沒吃飽。

她是該反思了。

她也活了不少年頭,以往只聽過千杯不醉,養了兒子以後才知這世上當多一詞——

千碗不飽。

神虞牽著他回縣衙,餘光瞥了眼他平坦的小腹。

好在她頗有些家產,養他外加他子孫,勉強夠。

縣衙後院,燁帝讓太監送走神闕,蒼老的面容顯露出下世之景。

人活七十古來稀,他卻活了七十單八歲載,雲榭天上的神女共七代,他一人見了三代。

他非貪命之人,也知自己天命將歸。沒見神虞前,他著實活夠了。見了她,他只想再茍活一年,看著她成年,娶了親,至於其它,他不敢貪求。

燁帝道:“明日回京。”

吳寶伺候他大半生,知他話外意,向他微微頷首,開門走了出去。

縣官將神虞的房間安排在了燁帝隔壁,她才帶贏厭回了屋,紅拂正在兩人身側研磨。

吳寶站在門前,躬身道:“神女,萬歲要您一起回京。”

神虞本就有此意,答道:“本座知了。”

紅拂研好了墨,神虞執筆蘸墨在鋪開的宣紙上寥寥幾筆畫出新年雪夜的矮山紅梅。

她將筆遞給贏厭,道:“先臨摹,所謂丹青水墨畫,無非是反覆臨摹練習後才見天賦。”

贏厭接過筆,看著宣紙上的矮山紅梅,恍惚回到幾日前身臨其境。

雪夜,矮山,紅梅,娘娘,他。

他瞧神虞一眼,在矮山下勾勒出兩個小人。

神虞一手丹青筆,世上一絕,那雪夜矮山紅梅,不過寥寥幾筆隨心所畫,意境悠遠,出神入化。

贏厭添筆兩個小人,直接將一副水墨畫毀了意境。

紅拂心忿瞪了贏厭一眼。

神虞不以為意,讚美道:“麒麟這兩筆添得好。”

她深谙養孩子要誇,更不可打擊孩子積極性。

這兩筆著實不堪入目,她卻指著兩個小人問:“哪個是娘娘,哪個又是麒麟?”

贏厭指著頭上帶花的黑點,天真道:“這個是娘娘。”

神虞躬下身,認真看了看,這帶四肢的黑點好極了,她若不知他在畫人,只當雪夜招了兩只蒼蠅。

神虞捏了捏他臉,由衷讚嘆道:“麒麟畫得好極了,很像娘娘。”

贏厭被她一誇,激動紅了臉,當即提筆在一張鋪開的白宣紙上開始認真臨摹。

紅拂趁機小聲向神虞埋怨道:“神女過於縱容他了。”

以前不提,他縱是神女的親兒子,也不能這樣嬌慣。

容廷那樣的性子便是前車之鑒。

神虞來到另一張桌前,開始處理政事,淡淡道:“這才是開始。”

她縱寵他個天地不怕又能如何,她便是天,他是她兒,就當肆意張揚活著。

紅拂氣紅了臉,忿忿道:“屬下看您是被他迷了心。”

這才幾日,神女自認他做了兒子,便被鬼神迷了心竅。贏厭甚至比神女還大上幾歲,怎就在神女眼底成了稚童小兒。

神女對他事事躬親,一日兩餐,三頓茶點,縱不親手做也要一一過目。

更不必說,他連個手腳都斷了,還要神女為他穿衣戴冠,又是個剛出生的,還要神女哄他睡覺。

她這樣的屬下都看不過去,若傳外人耳裏,又不知傳成什麽鬼話。

她氣憤難平,見神虞也不解釋,只是埋頭政務,索性走了出去消氣。

屋檐下三房並排,中央是燁帝暫居的廂房,左側是神虞房間,右側是神闕房間。

一房之隔,神闕站在屋檐下,玄袍金冠,眉目溫潤。

紅拂見他站在門外,向他走了過去:“神子怎站這裏?”

神闕笑道:“屋內炭盆炎熱,難免心中熱燥,外間寒冷可消燥。”

紅拂目測一下兩房距離,低聲問:“神子聽到了?”

神闕噙笑搖頭:“並沒聽清。”

紅拂算是找到了宣洩口,開始抱怨起來。

從神虞如何對贏厭好,到事事躬親,事無巨細,說得清清楚楚,這才喘著粗氣問:“神子評評理,神女是不是過於驕縱他了?”

神闕唇角笑意淺了許多,安慰紅拂:“他心智尚幼,師妹如此待他也沒什麽。”

他心中熱燥完全消退了,步入屋內對紅拂道:“將夜了,明日還要趕路,紅拂姑娘早些歇息。”

他關闔房門,只有一室無光的黑暗,閉上眼,面上再沒了笑容。

次日燁帝擺駕回京,龍輦裏神虞面無表情坐在他左側,右側坐著唇畔帶笑的神闕。

九匹馬拉的車廂裏,贏厭哭紅了眼,紅拂冷著臉擋在轎廂出口。

神虞聽到哭聲,愈發坐立不安,皺眉主動開了口:“皇爺爺,虞兒不習慣坐這裏。”

燁帝不顧還在行駛的龍輦,直接起了身,手指自己座位問神虞:“朕這個位子如何?”

神虞算是徹底怕了他,與他商量道:“皇爺爺容虞兒幾柱香可好?”

他這樣強硬地讓她坐上龍輦,她還沒與麒麟解釋明白。他有一身好體力,她若不回去,他能哭一路。

京城還遠,她著實舍不得。

神闕唇角笑意淺了一些,勸道:“萬歲,不若先容師妹回去幾柱香,他不哭了師妹才能靜下心更好陪著您解悶不是?”

燁帝看神闕一眼,見他眉眼帶懇求,冷著臉對神虞道:“朕是看在闕兒情面上才容了你。”

神虞看神闕,向他微微頷首。

不管他出自什麽心,的確幫了她,她前世沒白疼他。

神虞下了龍輦,向自己馬車而去。

燁帝一旦想到他孫女去哄那個麒麟少年,心底就有氣,問道:“那個麒麟到底是何人?”

他那樣的容貌不像是山下人,他孫女卻又說是月前撿得,便是山下人。

山下百國,他只聞過一人色艷當世稱奇。那人如今做了攝政王,有一人魔獨子上山做了神子,後掠走了他孫女。

他孫女天生神骨,應不會做出養虎為患的傻事。只是他至今不聞那人魔下場如何,是死是生,他的人知而不敢言,唯一知曉真相的只有他了。

燁帝眸光銳利,看著神闕。

神闕面色不改,微微一笑:“萬歲,麒麟是師妹撿來的。闕兒也不知他來歷。”

燁帝冷笑:“他姓什麽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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